写在前面:
旷智勇老师,我们在短视频平台上发现的一位很有共鸣的教育博主。
他创建的账号 “旷智勇心理工作室” ,运营短短三个月,就吸引了30万粉丝,大多是困扰于孩子教育问题的妈妈。
(资料图)
结识旷老师后得知,他的经历蛮与众不同的:
14岁上中专师范,17岁毕业教书,20岁从湖南老家赴广东打工,6年后创业,开了自己的广告公司,赚到第一桶金,不到中年就实现财务自由。
金钱和地位却未能改善家里的鸡飞狗跳。
他曾是对孩子非打即骂的粗暴爸爸,和与母亲相爱相杀的顽劣儿子。
2002年遇到人本主义心理学老师许宜铭,改变了他的人生,他自述:
“我没见过人间有这种接纳度、同理心的人,就觉得这个老师好温暖,好真实,好想去靠近他。”
接触心理学后,旷智勇开启了向内探索的自我成长之路,他的亲子关系、夫妻关系、与年迈母亲的关系,都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深感父母教育的重要,在2003年系统学习了《P.E.T父母效能训练》课程之后,将之引进中国,成为该课程的中国大陆首任教育总监。
20年来,他吸收了人本主义心理学的理念和方法,又先后修习过正念、道家内丹、中医等多学科的多种疗法,成为给众多迷途中的父母点亮智慧之灯的人。
佛是觉醒的人,人是未觉醒的佛。
其实,他的人生就呈现了从无觉到觉醒的渐变过程。
如果你也是经由痛苦的亲子关系,走上觉醒之路的一个行人 ,不妨听听他的故事。
当教育孩子成为你生命里的大难题
学堂:
您曾说 “孩子能够让父母照见自己内在的伤口” ,这句话怎么理解?
旷智勇:
我举个例子:
一个孩子哭了。
很多父母对孩子的哭泣是不接纳的,父母内心会升起一个念头“你快别哭了”,继而采取一些行动,想要立刻把孩子的哭泣止住。
父母们常用的方法是什么呢?萝卜加大棒。
要么是给诱惑: “来,给你糖”“带你去吃麦当劳”“不哭了就给你贴一朵小红花”;
要么是给惩罚: “你还哭,再哭我揍你了啊”“再哭我不要你了啊”。
父母通过种种内隐或外显的行为,试图操控孩子。
但如果这时,父母能够反观自照,去想一想, 为什么我对孩子的哭泣会有那么大反应?为什么我有那么强烈的冲动要去把孩子的情绪掐灭?
他往往就会发现,他的童年留有相关的创伤——曾经他哭泣的时候,他的父母也是不允许的,他表达愤怒、悲伤的时候,他的父母也是不允许的。
所以他在幼儿时期形成了一个信念——哭泣是不对的,愤怒、悲伤是不好的——心理学中称之为“幼儿决断”。
正因此,他长大做了父母后,会去打压孩子的愤怒、悲伤,会去阻止孩子的哭泣。
一位心理学家说: “当你孩子的行为你不能接纳,代表你跟你原生家庭的问题迎面相遇。”
我们在每一次跟孩子或他人的互动中,看到那些我们不接纳的东西时,只要我们愿意反观自照,都会看到 我们曾经的伤痛、生命的课题,在那里等着。
只不过很多人不知道向内看,去修通自己的生命课题;只知道向外求,通过操控别人、改造别人,来转嫁自己的焦虑和痛苦。
如果能够向内求,通过学习使自己的接纳度打开,你慢慢会发现,看孩子的行为越来越舒服,没有什么想去操控和改造的了。
所以说, 孩子其实是来度父母的活菩萨。
学堂:
如何才能使自己的接纳度打开呢?
旷智勇:
借助心理学的方法和技巧,释放被压抑的情绪,表达未被满足的需求,看见自己的幼儿决断。
学堂:
您自己在学习成长过程中有过这样的经历和体会吗?
旷智勇:
体会非常深。
我有两个小孩,儿子1995年出生,女儿2002年出生。
直到2002年,我才有幸接触到心理学,在那之前是个秉持打骂教育的父亲,并且对自己的行为给孩子造成的伤害一点觉知都没有。
因为我小时候,父母对我采取的就是打骂教育,对我有很多暴力的操控,导致我有很多被压抑的情绪,未被满足的需求,不成熟的幼儿决断。
每当我的行为父母不接纳,妈妈会提着棍子追我,爸爸会打我耳光。
小小的我,想了很多能让自己生存下来的办法,有时候是耍赖,有时候是淘气。
爸爸打了我,我就抓一把沙子撒到他们床上,让他们晚上睡觉的时候膈应;第二天又被打,我再把爸爸做仓库保管员必须用的大串钥匙藏起来,让他找不到……
就在这种“被打——顽劣——再被打——变得更加顽劣”的恶性循环当中,我走向了成年。
儿子7岁、我开始学习心理学之前,对他经常打骂、罚站、饿饭。
总之,是不光沿袭了我父母的教育方式,还变本加厉。
有个场景,我现在回忆起来还非常难过:
儿子6岁那年,我因一件小事不合意,便用铁丝衣架狠命抽他的脚。
那是他过生日,他姑姑给他包了100元红包。我和他妈妈要把钱收走,他请求我们让他保管一个晚上,我们答应了,他却在第二天早上趁我们没起床,自己出门把钱花掉了。
我发现钱没了的时候急火攻心,满脑子闪现的念头是:
“败家子!一上午花掉100块,小小年纪就这样,长大还得了?”
“老子挣钱那么辛苦,他却这么大手大脚!”
“这样不争气,将来他的日子不是要比我们还要难、还要糟?”
被种种负面念头和情绪驱使着的我,抄起衣架开始抽打他……
一个6岁的孩子,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在那里哀嚎、求饶,但我就是不能收手,还要打。
那时的我真叫 铁石心肠 啊!
学堂:
为什么一个小时候受尽打骂之苦的人,长大还会如此残酷地对待自己的孩子?
旷智勇:
因为我的心在同样的位置也是结了冰的。
在童年无数次被父亲责打的时候,我弱他强,我无力还手,如果还手会招致更大的暴力。
在被打的当下,作为小孩的我,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用自己整个身心的能量把恐惧、愤怒、悲伤的情绪压制住。
然而这些激烈的情绪是不会消失的,它们贮存到潜意识深处,贮存到我身体的骨骼、肌肉、内脏当中 ,等待着时机宣泄出来。
看到孩子出现我不接纳的行为时,被压抑的情绪火山就被激活而喷发了。
有句话说,最可怕的主子,莫过于从前的奴隶。
当我从弱小的孩童,跃升为强有力的大人,面对另一个弱小的孩子时,便把我曾经承载的痛苦一股脑倾倒到他的身上。
除非我去看到我那受尽委屈、充满恐惧的 内在小孩 ,把自己生命里深深压抑的情绪通过无害的方式释放掉,否则我永远无法同理到一个孩子的感受和需求,我只会直接给他贴上一个“败家子”的标签。
学堂:
一个伤人的行为背后,一定有一颗曾经受伤的心。
旷智勇:
是的。
童年被压抑的情绪,未被满足的需求,都成为生命里的 未完成事件 ,长大后会无数次出现想要去把它们完成的冲动。
关系中任何一点本来不至于那么愤怒的事,都可能把那股压抑的能量勾出来,形成大爆炸。
其实,强烈的愤怒底下,还隐藏着担心、害怕、无力、无助、悲伤、难过、彷徨、失落等柔弱的情感,我们没有能力去接触、去表达。
因为小时候,我们表达种种柔弱的情感也是不被允许的,我们常常听到的是: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这有什么好伤心的”“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长此以往, 我们变得羞于体验和表达自己柔弱的部分,我们也通过对弱小的孩子大发雷霆,给自己制造着“我很强大”的感觉。
学堂:
对儿子偷花钱的事,您后来有态度上的转变吗?
旷智勇:
转变发生在我的心理学恩师许宜铭的一次工作坊中。
当时老师带领我们做心理学的角色扮演游戏,有的学员扮演大人,有的学员扮演孩子。大人要站着,孩子要面对大人坐在地上,大人贴近孩子的身体,低头俯视,攥紧拳头,用粗暴的语言责骂孩子。
我被安排扮演大人,演着演着我整个人就不好了,因为我看到了我对面那个孩子 眼睛里的惊恐 。
那一瞬间,有两个人在我面前重叠: 一个是我爸爸拳头下那个孩童时期的我,一个是我拳头下的我的儿子。
我突然看见了这个痛苦的轮回!
我不能自已地哭起来,哭了一个多小时,一方面为我自己曾经遭受的伤害,一方面是面对我儿子很深的后悔自责……
我童年被压抑的愤怒、委屈、恐惧、悲伤,随着那一个多小时的哭泣流淌了出来;我对宽容有爱的父母的渴求,被表达了出来;继而我也看到了我不成熟的幼儿决断:
我小时候收到亲戚给的红包,父母都会拿走,说这是大人之间的人情往来,跟小孩没关系,将来要还给人家。
尽管小时候的我对此忿忿不平,但我无力改变,于是向强势的父母认同而形成了一个幼儿决断:红包钱是属于大人的,小孩不能拿,小孩拿走花掉就是“败家”。
我把当年父母灌输给我们的观念当成了天经地义的。
学堂:
您的这一观念后来有所转变吗?
如何无伤害地拒绝孩子
旷智勇:
通过学习心理学,我脑中种种固有的观念和所谓的“家规”,有了松动和改变,我吸收到一个很重要的认知:
生命主动权一直攥在父母手上的孩子,将来没法独立自主。
我开始每周给孩子零花钱,由孩子自由支配;亲友明确给孩子、向孩子表达爱和祝福的红包,也会交到孩子手上,不再骗孩子说“这个钱爸爸妈妈先帮你保管”。
孩子通过管理零用钱,逐渐学会了量入为出。
关于金钱的使用,从我定规矩,强迫孩子服从,转变为我和孩子平等协商。
例如,我女儿在美国留学,最近计划和同学去英国旅行,这就会在铁定要花的学费、住宿费、生活费之外增加一笔开销。
女儿请求我的支持,我让她先做一下费用预算。她算下来,在英国待上十来天,大概要多花8000块人民币。
我想了想,用8000块钱支持一个孩子去游历世界,在我的价值观里是接受的,于是很痛快地说“OK,我给你一万”。
女儿很开心,也很感激。
也有些时候,孩子提出的需求我是没有答应的。
例如,孩子有刚用一年多的手机,但看到出了新款,就很想要。在我的价值观里,手机这种东西,只要功能良好,还没有坏,我都会继续用。
我就会拒绝给钱,告诉孩子:
“你的需求没问题,只是不符合我的价值观,我此刻不愿意满足你,我还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孩子会失落,但不会受伤。
学堂:
事实求是地告诉孩子原因——不是钱不够,只是您不愿意在这件事上支出。
不去批评孩子的要求,不去贬损孩子的人格。
旷智勇:
是的。
学堂:
有些家长遇到类似情况,会想当然地欺骗孩子:
“咱家穷,买不起”“都是因为你要这要那,让家里的日子好艰难”……
或者搬出大道理来攻击、否定孩子:
“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你就是虚荣、爱攀比”“你怎么贪得无厌”……
旷智勇:
一个人看到好东西想要,很正常。
每一个需求都没有错。
父母只要考虑两点:
我有没有能力满足孩子?我愿不愿意满足孩子?
如果能力不及或不愿意,可以拒绝孩子,但不代表孩子提错了需求,绝不要去攻击孩子这个人。
只要父母不攻击孩子,孩子还可以想其他办法去满足自己,比如省下他的零花钱,或去打工赚钱,等等。
需求没有被否定过的孩子,将来到社会上就很容易获取资源,没有不配得感 ,当别人满足了他,他会感激;当别人不满足他,他也能理解对方。
开启你的内求之路
学堂:
回到我们话题的原点:
当孩子表现出父母不能接纳的行为,父母内心升起痛苦,这时就呈现出两条道路:
一条是外求之路——使用各种手段、招数改造孩子;
一条是内求之路——觉察自心,修通自己的生命课题。
旷智勇:
这两条路,其实悉达多太子(佛祖释迦牟尼)早在2500年前就划得很清楚了。
很多人透过操控他人、操控环境,看起来也让自己过得还不错,但世界是无常的,不会因人的意志而转移,这些人一旦遇到生命里真正的大难题的时候,就没办法自洽、没办法应对了,他没有做好准备。
学堂:
例如, 做了父母,教育孩子,就是很多人生命里遭遇的大难题。
孩子年龄小,好控制的时候,父母可能不觉得;等孩子表现出问题行为,父母才意识到既有的应对办法是失灵的。
旷智勇:
没错。
我在2003年学习了《P.E.T父母效能训练》课程,后将之引进中国。
最初我在深圳讲授这套课程时,却没几个人愿意来系统地学习如何做父母,特别是爸爸们,通常一听我讲的内容调头就跑。
可喜的是,近几年,愿意参与内在成长的母亲越来越多。
仍令我担忧的是,绝大部分家长不是在孩子年幼的时候踏上这条路,而是等到孩子厌学了、手机成瘾了、抑郁了、自杀了,才来学习,临阵磨刀。
学堂:
这就是我们说的“菩萨畏因,凡人畏果”吧,大部分人都要尝到足够多的恶果,才肯向内看。
旷智勇:
是的。
自我成长有三种动力:无聊,痛苦,受到能量足够高的老师的启发。
我就是在后两者的驱动下,开启自我成长的。
2002年,我遇到华人世界完形心理治疗之父——许宜铭老师,他可以彻底接纳顽劣的我,使我内在的良知、向上向善的动力被启发出来。
也因为我长期遭受着亲子关系、两性关系、与我母亲的关系中的痛苦。
学堂:
您与母亲的关系?
心理学研究认为,母子关系决定孩子未来的一切关系,这部分您可以展开谈谈吗?
旷智勇:
说来可笑 ,在我成年以后,即便事业有成,一边做着公司的老总,一边做着心理学课程的导师,回到家仍然很怕我妈。
那时我在广东,她在湖南老家,我们难得见面,可每次见面超不过3天就要不欢而散。
她总像我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陷入非理智的状态,和我争吵,提着棍子追打我,每次都能成功激起我强烈的情绪。
更根本的是,在我童年时期,我妈对我做的一件事,造成了我心里多年的隔膜:
12岁那年,我爸爸去世了,十四五岁时,妈妈帮我和妹妹找了继父。
我妈其实很爱我们兄妹,再婚时跟第二任丈夫谈的核心条件就是,要带着我们兄妹一起生活。
她没有把我们丢给爷爷奶奶,让我们成为既没爹又没娘的孤儿,我很感激她,这也成为日后我自我价值感的重要来源。
但是在这过程中,妈妈却用她的一个操控行为,给我造成了很深的创伤——
我们老家有“母亲下堂儿不养”的习俗,意思是,母亲一旦改嫁,儿子就可以不给她养老。
一个星期六,我从学校回家,妈妈突然跟我谈话:“我没有抛弃你们兄妹,将来你一定要给我养老。”
我说:“妈,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养老。”
她仍不罢休,说:“好,那你现在写个保证书。”
那一刹那,我懵了 ,我感到我整个人被否定了,我不被信任了,仿佛我就是一个用来交换价值的 工具人 。
我的情绪逐渐崩溃,我说:“妈,我一定会养你的,但是保证书我实在写不了。”
我妈继续刺激我:“既然你都承诺了,为什么不写?你就是想给自己留后路吧!”
这个逼迫和僵持的过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我内心的悲伤、沮丧、无助、恐惧无以言表, 既无法拿起笔写,又害怕如果不写,会失去妈妈的爱和照顾。
我的眼泪滚下来,妈妈看我哭了,不再逼我,撂下一句气话:“你不写就算了,你以后养不养我随便!”
我不敢对妈妈发脾气,当天下午就坐车回学校了。
校园里有一个荷花池,水很深, 我路过时闪过念头要跳下去,我的生命好像突然间没有任何意义。
直到多年后我开始学习心理学,在一次做个案时触碰到了这件事,我就把当年充满伤痛的画面带进咨询室,把一张空椅子模拟成妈妈,对着它说了我压抑下来的复杂情感。
我告诉妈妈:
“你丈夫去世了,你很难过,我能理解,但你能不能理解我呢?我也没有父亲了……”
“你逼我写保证书,你知道我有多么害怕,多么孤独,多么无助吗?”
我做了大量的表达之后,突然之间可以同理到我母亲了:
她所依赖的丈夫没了,和我继父建立的毕竟是个组合家庭,男方带来两个孩子,她带来两个孩子,他们没有共同的子女。那么在我妈妈心里,她唯一的依靠就是我和我妹妹了。
她在中年丧夫后,要独自守护两个年幼的孩子,对她的挑战是很大的,她又担心她所有的付出,将来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在即将改嫁的时候,对儿子做出那么疯狂的行为,是因为她的恐惧,她的孤独,她的无助,她的无奈啊……
体会到这一切的时候,我觉得, 哎呀,我的妈妈不容易!
从那以后,在这件事上,我对妈妈的芥蒂消失了。
后来我去了解了她的成长经历:
她的父亲,我的外公,是个极其没有安全感、极其操控的人。
我有一个小姨,长得很漂亮,外公执意把小姨嫁给一个当兵的,那个当兵的长得难看,小姨就不愿意。
外公为了迫使女儿听话,拿一根绳子拴到房梁上打个结,站到凳子上,把脖子套进去,“不嫁我就死给你看”。
这不是一脉相承吗? 在如此操控的父亲身边长大,我母亲怎么可能没有操控性呢?
有了更多了解后,我踏上了与母亲和解的旅程。
原来心里对她存有恐惧、愤怒、抱怨,跟她有任何肢体接触我都是不行的。
直到面对她时内在相对平和了,我才可以从身体上接近她。
第一次去牵她的手的时候,我也是有担心的,担心她拒绝,担心她又会指责我。
但是当我真去做出那个动作的时候,我发现她一开始惶恐、不自然,很快就转变成了喜悦。
我们好像在那一次牵手中,跨越了母子之间阻隔的千山万水。
现在我可以很自然地跟她牵着手过马路,搂她的肩,一回家就拥抱她。
她也会跟我表达:“儿子啊,我有你真好啊,谢谢你对我的支持。”
我一回家她就问:“孩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菜吧!”
不再像过去,对我就是指责。
生存焦虑下,给孩子撑起一个安歇处
学堂:
这一段我要听哭了。
您的母亲曾做了很多伤害孩子的行为,在孩子面前表现得很强势,但深入了解会发现,她的内在其实是充满了脆弱和恐惧的。
现实中很多父母都是这样,并非不想爱孩子 ,只是他们尚没有能力处理自己的恐惧和焦虑,尚没有能力自我负责,于是无法好好爱孩子。
如果当时您的母亲能够诚实表达她的脆弱,而不是用操控、指责的方式对待您,也不会给你们的亲子关系造成那么大破坏。
我们很多人都像您母亲年轻时一样,不会讲感受,不会讲爱,只会讲对错黑白,只会用道德绑架、情感绑架的方式提需求,是怎么回事呢?
旷智勇:
我们人类最初是很讲感受的,遇到危险就恐惧,有人侵犯就愤怒,亲人离世就伤心,得到满足就喜悦。
但在生存危机面前,我们要压住自己所有的感受,凭理智去判断猎物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一箭射出去能不能把它搞死?如果我搞不死它,它可能会搞死我……
慢慢地,我们直觉的部分、灵性的部分开始退缩,头脑变得异常强大,直到 头脑奴役了身体,观念奴役了感受。
身体明明很累了,头脑会说,你要不把这件事做完,工作可能就保不住了,好吧,带着疲惫继续工作;
当我们有难过、有悲伤、有沮丧、有痛苦的时候,本想好好哭一场,头脑却会告诉你,这个场合不合适,哭了很丢人呢,对方权位比你高,你表达真实感受的话,可能会失去更多……
我们一次又一次把感受压抑下来,几千年就在这样的状态里活着。
我们的文化又推崇“存天理,灭人欲”,掩藏自己的感受和需求,把看上去非常正确的样子表现给他人和社会。
于是大家都学着做伪君子。
中国人常常是活到五六十岁,才发现活了一个假的自己,一生躲藏在各种面具之下,很悲哀。
这一代的父母又比上一代父母面临着更大的生存压力,几乎人人都在为钱搏命。
拜金的大环境使人们误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相比之下,感受太不重要了。
直到生命里的大难题出现,你发现用钱解决不了,才开始亡羊补牢。
想要找回爱的能力,我们要向内探索,重新学习跟自己的感受接触、相处。
常常去感知自己的身体和情绪,问问自己:
此刻我的心情是怎样的?我的身体有没有哪里是紧绷的?
每天都给自己的生命按下暂停键,花点时间倾听自己,陪伴自己。
如果我们长年忽略自己的感受,那么就不可能同理到孩子的感受,不可能给到孩子高质量的爱。
学堂:
现实中常见的是,父母远离感受,没有真实地活过,还每天特别努力地试图把孩子也塑造成规规矩矩的假人。
旷智勇:
为什么现在那么多孩子有心理问题?
就是不被允许活出真实的自己,活着只为满足学生的角色要求。
学堂:
家长们会觉得,逼孩子刷题考试拿高分,是为了孩子将来的生存着想。
我们平台推广“爱与自由”的教育理念多年,常有家长质疑说, 有钱人家可以这么对孩子,普通人家不行,普通人家的孩子要面临中考分流,还要过高考独木桥。
对此您怎么看?
旷智勇:
很能理解。
家长们的生存焦虑主要来源于大环境,我们的社会主流价值观出了问题,将成功等同于高学历、高收入。
但在现有的体制和条件限制下,我们更要思考 ,如何在保护孩子天性、保证孩子身心健康的基础上,帮助孩子完成社会化。
以牺牲孩子的自我来换取成功、成就,无异于杀鸡取卵。
如果孩子抑郁了,割腕了,自杀了,各种精神疾病都来了,身心健康水平不及格了,还谈什么未来呢?
大环境我们无力改变,那么我们唯一可以做的是, 通过自我成长,让自己具备人格和心理的能量,去支持自己的孩子 ,让孩子在学校面对巨大的竞争压力之后,回到家能有一个被接纳的空间,一个表达感受的地方,一个自我的安放之处。
孩子在家庭得到休息,得到抚慰,才能积蓄力量,更好地应对外界的挑战。
学堂:
如果说学校在给孩子施压,那么家庭的价值是给孩子减压。
旷智勇:
是的,越是在紧张的大环境下,我们父母越需要学习帮孩子放松。
孩子一身疲惫地回到家,我们可以跟他说:
“孩子,你在学校辛苦了。”
“你的压抑,你的无助,你的愤怒,我能理解。”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去跟老师做协商。”
家校沟通也是我们可以做的:
“老师,我的孩子在上课的时候,您能不能多提问提问他呀?能不能给他一个笑脸呀?”
“作业太多了,孩子晚上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能不能在保证他学习成绩还可以的情况下,不要做那么多了?”
我女儿有段时间很讨厌上学,说要休学,我就给她休了两个学期,带她出去玩,让她待在家,好好地去度过她的疲惫期。
我儿子上到高二的时候说:“爸爸,我不想读了。”他读的还是国际学校,美式教育到了中国也变质,孩子还是觉得压力大。
我说:“那你想干嘛?”
他说:“我想学音乐,爵士乐。”
我就同意他退学,上网帮他找了一位很好的爵士乐老师,送他到北京学习了3年。
学成后,儿子组了自己的乐队,到云南大理的酒吧唱歌,从20岁就自己养活自己,也生活得挺好。
家境普通,
也不等于就要粗暴对待孩子
学堂:
您有底气说,孩子可以想干嘛就干嘛, 财务自由 是不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呢?
您有经济能力为孩子的人生托底,不需要他们特别为生存担忧。
旷智勇:
当然有这个因素, 但不是说 家境普通的父母,就只能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对待孩子,以期孩子将来比别人生存能力强。
这是一个巨大的妄想。
你这样做的话,大概率不仅得不到一个成功的孩子,还会让孩子连身心健康的及格线都达不到。
我妹妹家的经济条件相比我差很多,她的两个孩子走的都是传统的升学之路。
但我妹妹受我影响,也学了心理学,可以很好地平衡孩子的社会化问题和身心健康。
一次我妹妹要出门旅游,她女儿也想去,但是会占用上课时间。妹妹既希望满足孩子,又担心孩子落下功课,就平和地跟孩子表达:
“我可以帮你请假,但如果你功课落下了,我也会担心。有什么好办法能让你既跟我们去旅游,又不把功课落下呢?”
孩子说:
“我可以自学,每天拿出一定的时间把功课搞通。”
这样,她们就跟学校请假,愉快地去旅游了。
平时孩子在学校有了情绪,说讨厌某个老师,或不想上学,我妹妹都会倾听,接纳。在孩子难过的时候陪伴,在孩子沮丧无力的时候,让孩子在她怀里哭泣。
她的孩子,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她诚实地告诉孩子:
“以我们家的情况,不够钱送你出国留学,我们就是要走高考升学这条路了。”
孩子说:
“虽然不能出国留学,但是我有一个爱我的妈妈呀,我就跟其他同学不一样!”
让家庭成为保护孩子的空间,这就是我对所有父母的建议和忠告。
学堂:
很多家长头脑中,有一个理想孩子的模型——这孩子每天都很自觉地学习,成绩优秀、稳定,没有负面情绪。
一旦现实中的孩子不符合理想模型,例如作业写迟了,玩游戏超时了,不高兴、发脾气了,家长就百爪挠心,忍不住去改造孩子了。
旷智勇:
没有期待就没有虐待。
当我们对另一个人有期待的时候,就代表我们对他当下的存在是不认可的:
“你这样不够好,我想让你更好,把你修剪成我想看到的样子。”
背后的根源是我们也曾无数次被修剪过,导致我们缺乏同理心。
学堂:
改造别人的冲动真的很难克制。
如果我们决心向内探索、成长自己了,当改造孩子的欲望又升起时,我们可以怎么做?
成长,不能只停留于头脑
旷智勇:
其实到了那个当下真挺难的,那个时候我们的头脑已经不受控制,理智已经被情绪左右掉了。
我一直说, 真的走上内求之路的人,不能光听理论。 就像你知道了一堆游泳理论,但不会游泳,把你放到水里还是会淹死。
学习有闻、思、修三个阶段,闻和思都停留在头脑层面, 重要的还有修 ——平时做练习,未雨绸缪,在冲突发生之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要准备的 一是情绪的功课,二是沟通的方法。
在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时候,至少先来个深呼吸,让自己停下来,不继续用粗暴的语言和行为伤害孩子。
停下来以后,赶紧借着这个点去内观自己,看看自己内在是什么东西被关系里的发生勾动了?
可能养育者在你小时候,用类似的方式对待过你;可能别人那句话、那个表情,正好是你小时候,你的养育者讲得最多、用得最多,而你最不待见的,但你又压抑在那里未敢回击。
这是情绪梳理的功课。
下面再简单谈一谈沟通的方法:
《P.E.T父母效能训练》课程,把孩子的行为分为两大类:
一类是父母能接纳的,一类是父母不能接纳的。
遇到你不能接纳的行为,可以采取 三段式表达 :
第一段,描述孩子的行为;
第二段,表达你的感受;
第三段,说出这件事对他人、环境真实而具体的影响是什么。
例如,孩子把瓜子皮丢在地上了,你不接纳,你可以说:
“我看到你把瓜子皮丢到地上了,我感到担心,如果奶奶不注意踩到,可能会滑倒的。可以把瓜子皮扫起来吗?”
注意,说“你把瓜子皮丢到地上了”,这是 描述行为 ;但如果说“你不讲卫生”,就是 贴标签 了。
这两者要区分清楚。
家长往往容易给孩子贴标签,让孩子感到你对他这个人整体存在的攻击。孩子的自尊、自信、自爱,在那一刻就受损了。
请相信,没有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不好过的。
即便孩子的行为不符合我们个人的价值观,或不符合社会共同的价值观,我们依然可以不纵容,也不采取暴力。
暴力、攻击,只会加固孩子的行为,或眼下改变了他的行为,但让他的心灵受伤,在日后变成会伤害别人的人。
当父母不加评判、不加指责,只反馈事实,会发现孩子是很好说话的。
学堂:
可以总结一下您的教育观吗?
旷智勇:
道家思想崇尚 无为 ,意思是让我们遵循孩子成长的自然规律,尽量不去人为雕琢——我很赞同。
不要用我们曾经的生命经验去套我们的孩子,这样只会让孩子活得更局限,他自己的天性、他本身的能量,得不到充分的发挥。
我的孩子将来能做多大生意、获得多少功名,我不看重,我只希望他们做到三点:
第一,爱自己,重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想法。 做到这点,他自然就会去尊重别人,人际关系就不会差。
第二,有基本的赚钱养活自己的能力 ,有一门技艺能让自己活下去。
第三,有基本的生活技能 ,会做个菜啊,煲个汤啊,煮个饭啊。
把这三样弄好,就可以了。
学堂:
谢谢您的分享!
*2022年,尹建莉父母学堂全新推出【破界对话】栏目,旨在汇集同领域、跨领域名家、大咖、知音,碰撞观点、开拓视野、增加声量,共同感悟生命、体验成长、重写教育的常识。此文为【破界对话】栏目系列文章之一,更多好文,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