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在这个地方睡着了……”

萧彻明并没有追究常渠跟萨阿妲蒂给自己下迷药的事,小睡片刻后便回了住处。

他起先以为方迟邑替自己喂完狐狸后早已离去,可一推门就见那人正半蜷着身子侧卧在玄关转角处,搂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跟他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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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画面倒是有几分温馨和睦。

就在萧彻明小心翼翼将他抱起时候才留意到这人身上带着萨阿妲蒂给的香囊——此方安神定心不假,可那西域姑娘下的剂量不小,就连自己都着了道;再说方迟邑年轻,定力尚浅,自然就这样毫不设防地入了眠。

“唔……”

想来是蓬莱弟子善空战,方迟邑虽为男子,身体却比萧彻明事先预想的要轻盈得多,抱起来并不费力;眼下的问题是怀中的人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嘴唇微微翕动,似在哀声呢喃。

“别……”

方迟邑入了魇,神志并不晴明,甚或在被萧彻明安置在床上休息时将对方拥得更狠,力气大到险要将这人身上的半袖绸衣扯下。

萧彻明似乎也被他惊人的臂力吓了一跳,余出一只手勉强让自己前倾的身体支撑住,微微皱起眉:到底是梦见什么了?

“方迟邑,醒醒!”

“哈啊!”

惊醒之余的他迷茫地转了转脸,一时间还没明白自己怎么会跟萧彻明抱在一起,而对方正沉默地注视着自己,金发微微垂落,在那对青碧色的眼眸里看不出主人的任何情绪。

“做噩梦了?”萧彻明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不是被自己这般无礼行径给气的。

听见熟悉的声音,以极近的距离感知着温热的呼吸,方迟邑才意识到自己不复在梦中同他亲昵,便缩起腿,迅速松开了手:“萧世叔,我、我不是有意冒犯……”

见他面红耳热,萧彻明料定是香囊后调里促兴的药效作祟,便说:“你似乎出了一身冷汗,可要去换身衣服?”

“我的行李还在驿站……忘了去拿……”方迟邑回答时的神情愈发不自然,埋下了脸试图掩饰,压根不敢看着他的脸说话。

“你我身量相近,若不介意,衣橱中应该有适合的衣物。”萧彻明站起来背过身去,给他指了个方向,又说,“缓一下洗个澡,然后先换上吧,莫着凉了……我代你走一趟。”

方迟邑不想一再麻烦这人,就要溜下床,心想只要自己跑得够快,加上这一带入夜早,等天一黑也就不会有人发现他身上的异样。

萧彻明当即将人拽住,口吻似不容拒绝,眼神逐渐冰凉:“或许我该将你剥干净了直接丢进清水温泉里?扭捏什么,你这样容易生病。”

方迟邑挣脱无果,一直低着头,压抑着因情绪激动而急促的吸气声:“你先前不是说还有事得忙吗,我还是先——”

“对于天气的预测并不准确。”萧彻明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事情是什么,叹息道,“衍天宗四周多沙漠、戈壁,晴阴不定,虽不常有雨,但若是云太厚也是不宜观星的。”

……

等洗浴完毕,方迟邑穿着件从衣柜里随手抓的便服走出来,透过窗棂见屋外天气阴沉,便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接过萧彻明递过来的干毛巾就坐到角落里默默擦起了湿发。

而一旁的萧彻明姿态闲适,正坐在窗前的胡椅上看书,似乎是留意到他的目光,这人抬起眼来,平淡地问道:“需要帮忙么?”

“不、不用,我很快头发就自己干了的。”

方迟邑的头部曾受过伤,医宗弟子在处理时为了方便创口缝合便给他将头发剃了;虽是有因嫌弃寸头难看而难过一段时间,但之后他觉得短发好打理,便没再往长了留,就偶尔修剪一二,以确保额前碎发不会影响视野。

他简易扎了发髻,重新将鎏金头箍戴到额上,才觉得这刘海儿有些遮眼睛了,想着是得修一修,便向萧彻明提该回去的事。

“等雨再小些吧,我这里没有备伞,淋湿了不好。”萧彻明虽不清楚这人究竟在含混躲闪什么,也直觉方迟邑的噩梦是和自己有关,还是发出了邀请,“据我估算这雨再过半个时辰便停了,届时云雾散去,可于月中见星……你可要与我一道?”

“萧世叔——”

不等他婉言拒绝,红毛小狐狸也是在这时候跳上了方迟邑的膝盖,又是蹭又是嘤嘤叫的,像是在讨宠。

时间过得真快,晚饭过后夜色降临,云消雨停,漆黑夜空一片清明。

“月亮出来了。”

萧彻明正在摆弄他的天文仪器,而方迟邑则是乖乖坐着,时不时地看看窗外——从前读诗,那些边塞诗人描绘的最多的便是荒漠明月;而大漠天高地远,仿佛他们的心也随时间推移变得同茫茫黄沙一样苍凉。

“你可曾见过月食?”萧彻明引他走到屋前阅台,一面用手拨弄着四游仪,一面拿着自己绘制的星图,给方迟邑简单讲解了些天文知识。

“蓬莱多山海……应是没有的。”

“那今晚将会有个很难忘的第一次。”

“是么……”方迟邑语气中无不遗憾,怀里抱着小狐狸,似懂非懂地听他讲着话,对于这些只求个大概,然后抬头望天,一心想捕捉到月亮发生变化的瞬间——

月色朦胧,却透着淡淡的红,渐渐被什么吞噬了,天空也暗下来;然后那片铜红缓缓褪去,一切很快恢复了原样……若不是刻意关注,怕是压根不会留意到这些变化。

方迟邑承认这样的景色的确美不胜收,但还是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见萧彻明依旧保持着拿望筒看天的姿势,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他怎么如此沉迷其中?

“时候不早了,萧世叔,我先回去了。”见人回到屋内,方迟邑抱着自己先前换下的灰白衣衫就要告辞,“你的衣服……我会洗干净了还回来的。”

“倒也不必。”萧彻明对一件衣服不甚在意,神色如常地说,“回去后记得早些休息……对了,明日下午有我的课,可要来旁听?”

方迟邑匆匆应下。

……

方迟邑回到休息的处所时,方垣正斜倚在门扉一侧假寐,似乎是在等他归来。

“淮舟?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未歇息?”

方垣深深吸了口气,重新看向这人,仍在为自己先前过激的言语暗暗愧疚:“我以为少主又打算不告而别,连伞都没带着……”借着月光看清方迟邑身上衣着,他微微皱了眉,“你这一天都去哪了?”

“我去拜访了衍天宗宗主,继而在他那小坐了片刻——”

“你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想法?打算一个人去哪寻短见!”这人态度生硬地打断了方迟邑的话,但是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态度恶劣,只得潦草地换了说法,“少主,那些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该……”

方迟邑沉默着摇摇头,示意他莫再往下讲:“前阵子我是接受不了玉柏的死,也不是没有为此伤痛,因他于我不仅是一只海雕……我那时候实在想不通这命,是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面对回到蓬莱以后的日子——但是淮舟,至少我现在觉得还好……”

“带你来一趟衍天宗看来是正确的。”方垣是蓬莱法宗弟子,平常是对他人的思想情绪变化格外敏锐,见方迟邑半是释怀,自己也像暂且是放下了诸多顾虑,重新端详起面前这青年,“萧宗主他带你做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吧?你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

“嗯……”方迟邑虽是对此表示赞同,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这一天之内所经历的事:该不该说自己起先只单纯想先行作别,可受邀挼萧彻明的幻狐爱宠挼了过瘾,接着跟他一起吃了午饭,然后去看玫瑰花圃,之后睡了一觉,然后不知不觉陪人赏了月,回来就这个点了?

见他背过手去,似乎是有难言之隐,方垣心道自己还是不要干涉这人私事,便另外寻了话头:“少主明日可有安排?听袁舜说他师父家的狐狸崽双满月了刚断奶,正愁养不起欲找人领养……在太微垣附近,你若有空可以去瞧瞧。”

“好,我知晓了,你也快去睡吧。”

事实上,萨阿妲蒂送的香囊于方迟邑并无多用,他睡得并不怎么踏实,还陷入了跟白天一样的梦魇——

岛上弥漫着的海寇投放的毒雾将阳光悉数阻隔,而海浪翻腾不止,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因此痛苦不堪;遭到暗算而力竭的守卫们抽动着身躯,肢体遭到不同程度的侵蚀……整片海域弥漫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

玉柏是一只很漂亮的白腹海雕,伴随着嘹亮的叫声,低空飞行掠过海面时的身姿就像一道极为醒目的尾迹云。

“不要!不要过去!”

明知眼前的一切都是早已无处挽回的过去,那支毒箭终究射向了玉柏的腹部,见同伴雕如陨星一般坠落地面,从奄奄一息再到毫无回应……

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方迟邑还是想要去到他的身边。

“你改变不了什么。”有一人在这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以手掌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你只是在做梦,方迟邑。”

方迟邑面容惨淡,僵着身子,胸腔里的心脏却狂跳不已,半是不解,半是惶恐:“萧世叔?你……为何入我梦来?”

“见你缺少关怀、爱护。”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温润的怜惜,又悄悄用指腹去蹭他的双颊,就像是在逗孩子,“这脸粉嘟嘟的,倒是有些可爱……”

“你——”方迟邑隐约觉得不妙正想逃脱,可对方猛地近身,手臂很快被他抓住,还越抓越紧,像是巴不得听见自己疼到哭喊。

男人的声音近在咫尺,温热的鼻息就落在后颈:“不管你看见了什么,通通忘了好不好?我带你做一些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如何?”

“什么?”与他有狎昵之态的方迟邑心下骇然,明知身后的人会是山海图经中极擅蛊惑人心的妖异所化,可仍不由自主软下了身,垂着眼,急切地呼吸着,仿若落了魔障,“白日里是我妄想才会梦泄……你莫气……敛夜……”

梦中的萧彻明对方迟邑这番“自陈己过”的表现极为满意,见人神情痴醉,也不说话了,便温温柔柔地将人圈入怀中,在额头落下亲吻。

“明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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